摩尔的观念世界从属于诗歌艺术创造活动.她克制个体经验的表达.通过形式创新、对包容性原则的认同以及不断的自我修订.让作品向可能性和多元性敞开.由此确立了女性写作的正面榜样：作为一个大写的、具有主体性的人.以独特的风格和写作成就逐渐渗透并修正既有文学传统.

《“消化硬铁”》以摩尔诗歌为研究.通过比较、还原等研究方法.追寻现代诗歌的转向.观察美国现代派诗歌群.进而探索摩尔诗歌的特质及美国现代派诗歌的脉络.全书分为上下两编.上编从探索现代诗歌的转向为切入.通过引入与博根、毕肖普、格雷厄姆三位诗人的比较研究.探索摩尔的诗歌特质及影响.下编则关注摩尔的自我认同.通过与拉金、艾略特、庞德、威廉斯及斯蒂文斯等现代派诗人.尤其是现代派男性诗人的比较研究.在梳理美国现代派诗歌生态的同时.挖掘摩尔诗歌中的身份认同.进而指出摩尔诗歌专注于与他者（人、物或者理念）的他性相遇.以一种迂回的方式去把控并影响世界.在浪漫主义诗歌之后恢复了语言与物之间深切的关联.在交流中重构了传统……与此同时.《诗论》认为摩尔确立了女性写作的正面榜样.为女性写作群体提供了一份有说服力的成功案例：如何以自身的写作成就和写作风格逐渐渗透并修正既有的文学传统.

倪志娟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人文与法学院教授.哲学博士.主要从事哲学与文化、女性诗学研究以及诗歌创作与翻译.近年来出版学术专著《女性主义知识考古学》（高等教育出版社.2012）.诗集《猎·物》（北岳文艺出版社.2016）.译著《去爱那可爱的事物》（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8）、《精深∶雷·阿曼特劳特诗集》（北岳文艺出版社.2019）.

目录

上编

章 克制

一、现代诗歌的转向与自我概念的瓦解

二、摩尔在四个层面的克制

三、克制与“女性气质”：摩尔与路易丝·博根

第二章 还原

一、美国腔调与诗的“物性”

二、摩尔的“博物馆”

三、观照和拥有的艺术：摩尔与毕肖普

第三章 互文性

一、反对结论的光滑和确定性

二、“消化硬铁”

三、谈论无法被谈论的：摩尔与乔丽•格雷厄姆

下编

第四章 别处

一、爱尔兰对摩尔和拉金的不同意义

二、诗歌与生活的二律背反

三、不同的起点和目的地

第五章 肖像诗

一、四种肖像刻画法

二、四个女士形象

三、四种关系模式

第六章 想象

一、想象与浪漫

二、想象作为价值

三、想象与非理性和理性

四、想象与现实

五、想象与自我

结 语

参考文献

索引

引 言

对玛丽安· 摩尔（Marianne Moore. 1887—1972） 而言.1915 年是意义深远的一年.这一年《诗刊》和《他者》杂志分别发表了她的五首诗.这两本杂志可谓美国先锋诗歌的代表性杂志.摩尔在这两本杂志的露面.意味着她开始进入美国先锋诗人群.不仅如此.摩尔在美国之外的诗歌圈也开始发生影响.这一年伦敦的《自我主义》杂志连续发表了她的七首诗.这本杂志由意象派女诗人H.D.的丈夫理查德·阿尔丁顿主持.H. D. 读到摩尔的作品后.大为倾心.给她写信.询问她是否是布林莫尔学院的校友. 两人由此相识并成为好友.1921 年.在摩尔毫不知情的情况下.H. D. 夫妇和英国女作家布莱尔在伦敦筹划出版了摩尔的本诗集《诗集》.这个集子收录了摩尔的二十四首诗.这一举动并没有取悦摩尔.反而让她有些微不快.对于一个喜欢咬文嚼字、反复修订自己作品的诗人而言.她更希望在自己的掌控下出版诗集.

1915 年 12 月.受《他者》杂志的主编阿尔弗雷德·克林堡邀请.摩尔次前往纽约.拜访了克林堡夫妇.结识了一些艺术家朋友和编辑.参观了著名的“291”画廊.摩尔在给哥哥沃伦的信中.将这次纽约之行比喻为“寄居在鲸鱼中”.这个比喻来自《圣经》.先知约拿因违背上帝使命被鲸鱼吞噬三天后复活.喻示了基督将在死后三天复活.摩尔借这个故事表达了自己的迷茫和对未来的期待.

一、摩尔的生平与创作历程

“鱼腹”一般的未知处境.既是那个政治、经济、文化剧烈变革的时代给予摩尔的感受.也是纽约这个奇幻的大都市和陌生的诗人群体给予她的吸引力.面对理性主体的破碎.抒情诗镜像语言与依靠二元对立模式确立的写作立场的崩溃.摩尔以及她即将加入的美国现代诗群不得不另辟蹊径.探寻新的支点.这是一份严肃的责任.对于摩尔这样年轻的女诗人而言.这个问题更为严峻.

摩尔找到了一种合成性策略应对现代诗歌创作语境.“她在精神上是传统的.在风格上是现代的”.艾略特在 1935 年为摩尔写的序言中将她的这一策略称之为“新瓶装旧酒”.摩尔的引语和音节诗的形式是新的.她和其他现代诗人一样.重视形式创新.借鉴了现代工业的复制技术、流水线上的装配流程.运用如科学家般精确的描述、晦涩坚硬的词语、别致的音节、对引语的拼贴等技巧塑造了矜持、拘束而又特立独行的诗歌风格.但摩尔的情感质地是传统、保守、宗教式的.她拥有坚定的信念.重视诗歌的价值担当.这使她不但没有经历个性的崩溃.反而实现了个性与诗歌的统一性.在创新的同时不失端庄的礼仪.她说“风格意味着作者将他的素材、技术与独特的个性特质融合在一起”.一个作者是词语的创造者.会用他自己的个性为词语盖上烙印.艺术的悖论在于.“一个作品只有植根于他的创作者个性化、独特的品质时. 才可能是普遍性的.”1963 年.七十六岁的摩尔在广播电台的发言中重申.诗人要用正直品性给诗歌带来光芒.“作家的个性和情感将超越形式”.

摩尔的精神范式根源于她的天性以及成长的家庭氛围.亲密关系支撑着她的思考和写作.这种亲密关系首先来自她的原生家庭.1887年摩尔出生于美国密苏里州柯克伍德城的圣·路易斯郊区.她并不拥有世俗意义上完整幸福的家庭.父亲在她的成长过程中是缺席的.摩尔尚未出生.她的工程师父亲约翰·汉密尔顿·摩尔因为一项无烟锅炉设计失败而精神崩溃.住进了马萨诸塞州的精神病院.摩尔的母亲选择了独身.即使在摩尔的父亲精神恢复之后.也拒绝与之复合.她带着摩尔和沃伦（比摩尔年长十七个月）回到摩尔的外公身边.为其料理家事.一直到摩尔的外公于1894 年去世.

摩尔的外公约翰·里德尔·沃纳是柯克伍德城长老会受人尊敬的牧师.与艾略特的祖父艾略特神父相识.但两个家庭没有交往.艾略特比摩尔小十个月.也出生在圣·路易斯.他们在家乡并无机会结识.外公对宗教的虔诚熏染了摩尔的心性.在摩尔的诗歌中.我们经常可以听见宗教的回音.它扩散为严肃的使命感和本能似的道德诉求.

外公去世后.摩尔的母亲带着两个孩子移居到宾夕法尼亚州的卡莱尔.在一所女子学校教授英语.据说她是一个优秀的教师.深受学生喜爱.

1905 年.摩尔入读布林莫尔学院.大学期间.她探索了很多领域.对自己的未来有诸多设想.她想学医或者画画.对生物、文学等课程有浓厚的兴趣.并开始在学校的文学杂志上发表诗歌.摩尔曾将她的同学—— 现代作家亨利· 詹姆斯的侄女、实用主义哲学家威廉·詹姆斯的女儿佩吉·詹姆斯视为自己的榜样.这种青春期寻找偶像的热情持续一年多后.摩尔逐渐理清了自己的思路. 超越这段友谊.佩吉很快结婚.创作才华遂消磨于平庸的家庭生活.

布林莫尔学院的院长凯丽·托马斯对摩尔影响很大.托马斯倡导男女平等.鼓励在校女生与男性同等竞争.追求自我发展.摩尔后来回忆这段生活.认为大学经历让她获得了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很大一部分来自托马斯小姐传递给她的信念.她说：“读大学时.女性主义还没有被视作理所当然；它是一个动机.它被托马斯小姐热心实施并加以鼓励……她为我们扫清障碍.也让我们直面困难……我记得她令人愉快的微笑……假如错过了早晨的礼拜课.我们会觉得这是一种严重的缺失……巴顿先生用严肃、平稳的音调朗读《圣经》选段.托马斯小姐则会评论政治、文学或者校园事件.你也许可以猜到.我们参与的热情并非冲着礼拜而去.它要归功于托马斯院长出人意料的原创性.”

1909 年. 摩尔从布林莫尔学院毕业. 获得文学学士学位.此时摩尔尚无工作打算.一心期盼投入她所向往的写作之中.哥 哥沃伦提醒她.他们兄妹应该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以减轻母亲的 经济负担.摩尔报名进修了卡莱尔商业学院的秘书课程.学习了 速记和打字等技能.随后应聘到普拉西德湖区一个度假村从事文职工作.三个月后.度假村由于财政状况不佳. 解雇了她.摩尔回到卡莱尔.在卡莱尔的一所印第安学校教授速 记、打字、家政等课程.她的教学成绩并不逊色——美国著名运 动员詹姆斯·索普即是她的学生之一.但她对教书并无真正兴趣.她推崇母亲的教学能力.认为自己并不适合这一职业.

摩尔的哥哥从耶鲁大学毕业后.成为长老会的牧师.1916 年被任命为新泽西州查塔姆奥格登纪念堂的牧师.在他就职之后.摩尔和母亲前去为他照料家务.

大学毕业后.摩尔对于诗歌的兴趣固定下来.开始在公开刊物上发表作品.结交了一些诗人朋友.在进入纽约先锋诗群之前.摩尔经历了隐忍和积淀的几年.她的诗歌常常被编辑退稿或否定.她后来在信中提及.初学写作时她有足够的韧性.可以投稿二十六次.直到稿件终被接受.

她的生活方式也固定下来.在短暂的外出就业三个月之后. 摩尔选择了与母亲生活在一起.此后她们再没有分离过.直到她 的母亲于 1947 年去世.在相对安稳的岁月中.她与母亲、哥哥三人组成了一个亲密的核心小团体.循环通信.分享自己的各种心得、见闻.

摩尔对自己的评价是内向.少女时期.她缺少自信.觉得自 己如同世界的局外人.她不喜欢自己的脸.也不喜欢自己的服 饰.她的哥哥则是一个外向的人.鼓励她参与社交活动.对她说：“一头有爪子和牙齿的熊总要有机会去使用它们.”这句话后来被摩尔写入一首描写猫的诗歌《彼特》之中.

当摩尔在社交上畏惧不前时.她的哥哥会推动她前行.比如当她犹豫是否要去拜访史蒂文斯时.她的哥哥会直接走进电话亭给史蒂文斯打电话.约好见面的时间地点.陪她一同前往.在摩尔的生活中.母亲扮演了多重角色.既是母亲.也是摩 尔的老师、朋友、读者和诗歌灵感的制造者.母亲独立的性格、虔诚的宗教信仰、不俗的文学品位以及对生活的无限热情.直接 影响了摩尔.在相互陪伴的过程中.她们相互分享对书籍的兴 趣、对动物以及外在世界的好奇.更重要的是.分享对诗歌的 爱.摩尔享受来自女性长辈的激励.也愿意将这种激励延续下 去.她在与比自己年轻许多的女诗人毕肖普的关系中扮演了类似于母亲与导师的角色.摩尔所理解的女性之间的精神承续.不同于弗洛伊德、哈罗德·布鲁姆等人所分析的男性代际的弑父情结或“影响的焦虑”.更多是带着关爱、奉献与彼此成就的正向价值.就像她在诗歌《纸鹦鹉螺》中所描述的母爱.虽然其中有微妙的竞争.但爱会战胜一切.

因为有母亲和哥哥的情感支撑.父亲的缺席并没有给摩尔带来过多困扰.相反.为她免除了成长过程中必须面对的性别束缚和身份认同的困惑.使她得到了充分的独立空间.这不仅体现在生活上.而且体现在精神上——既然不曾有一个真实的父亲引领 她获得个人身份和社会角色.她也不需要与父亲所代表的男性权威展开认同与背叛的成长游戏.

一战爆发后.摩尔的哥哥加入海军.成为随军牧师.1918年.摩尔和母亲移居纽约格林威治村.租住在公寓中.摩尔担任了一段时间的家庭教师后.受聘为纽约公立图书馆的助理管理员.从1921 年到1925 年.她都在这个岗位工作.

虽然在移居纽约之前摩尔已经展现了自己的诗歌才华.但她 的诗歌风格与纽约以及先锋艺术圈的滋养不无关系.她与这个圈 子的艺术家保持着相同的追求方向.纽约的都市风貌、先锋艺术 圈、博物馆和艺术画廊.也开拓了摩尔的诗歌视野.当摩尔打算 定居纽约、加入格林威治村的艺术家群体时.她的朋友对此感到担忧.摩尔自己却很坦然.她说：“首先.我不认为任何人想要伤害我； 其次. 即使他们真的伤害了我.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摩尔是一个思维敏捷的人.对许多问题都有自己的见解. 谈话时能迅速转换话题.这种品质吸引了很多诗人并成为她的朋 友.她交往的对象中.有毕肖普这样比她年轻的女诗人.也有比她年长的男诗人.包括艾略特、庞德、史蒂文斯、威廉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 等.他们彼此通信. 撰写评论.以诗歌为纽带建立起一种友好的私人关系.她可以肆意发展自己的特性而“不必忍受粗暴无礼”.克林堡曾在文章中提到.在美国先锋诗人群体中.有部分诗人极为欣赏摩尔.她悦耳流畅的多音节以及她对书籍的熟悉程度使格林威治村的许多男诗人感到敬畏.也从她那里得到了诸多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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